苟活于世的人,是非对错无处安放,谁都是受害者,谁都是加害者。看清生活本质后,依然要热爱生活地活着。
插图

人生海海
奶奶的葬礼
嘣!嘣,嘣,嘣!
轰隆的炮鸣炸天响起,楼下的汽车警报狂响,一声高高的“起~ 灵~”从一位长者的口中响起,“啪”一声带着嗡鸣的摔碗声,哀鸣的唢呐声响彻天际,“呜呜呜”,“哇哇哇”,呜哇的哭声迅速在人群中蔓延了起来……
我站在旁边,犹如站在那片白色的人群中,看着渐渐远去的灵柩,眼泪止不住的流,这原始而嘈杂的仪式告诉着自己奶奶走了……
奶奶走了
2022年1月7日凌晨5点的样子,手机的嗡鸣声叫醒了仍在熟睡的我,电话那头传来父亲苍老的声音,“你奶奶马上不行了,快请个假回家一趟吧”。听罢电话那头的话语,我一下子惊醒了,然后又轰的一下恍惚了两秒钟,才缓过神来说:”好的,我马上回去“。因为还在半夜,紧急的跟领导发了个信息,跟相关同事也用信息做了简短的工作交接,便订了一大早的火车票,急匆匆的赶回家里。
我的老家在石家庄市里,但其实都属于城中村改造后的新农村,对于红白事,村里人格外在意,也格外爱嚼舌根。奶奶今年81了,按村里的说法,人能活这么大岁数,算是“喜”葬。
坐在火车上,我努力的回想着曾经姥爷、姥姥去世时候的样子,却总是朦朦胧胧的记不清楚了,那时候年纪还小,只记得姥爷、姥姥都是半夜突发心梗抢救无效去世的,却记不住身故后的白事是如何操办的,想来大抵是舅舅家办的,当时年纪小,也就是去磕头了。
下了火车,转乘出租,正巧接到二姐的消息,”进门磕头、哭奶奶“。二姐这些年,一直在老家,不像自己一样,从初中开始便住宿,大学后便很少再回家乡,怕我不知道礼数,坏了规矩,特地发了信息跟我说。我也急匆匆的往爷爷奶奶家赶去。
进了单元门,按电梯到楼上,突然手抖了一下,我感觉自己还没准备好,我不知道,接下来的情况,自己该如何面对。电梯打开的时候,走廊里摆了一张长桌,坐着本家的几个亲戚,手捧着几张白纸在忙活着,由于回去的太少了,我也不知道具体该称呼叔叔还是伯伯,只得匆匆略过朝屋里走去。
站在门外,就看到门里的客厅两侧,坐满了披麻戴孝的人,白花花的人影在两侧晃动,夹杂着阵阵的哭声传出门外,除了自己,爷爷奶奶这一支的孩子们都早早的已经到了,男的跪在左侧,女的跪在右侧,按着年龄大小,从里靠外就这么跪着,最里面孤零零的摆着一张桌子和一个灵柩,架起了一个简易的灵堂,老人的灵堂过于简陋,而孩子们的白衣过于隆重,一时间我有点愣住了,感觉特别的陌生与害怕。大伯唤我进去,走到奶奶的灵前,给奶奶磕头,磕完头随哥哥们一起跪在左边的最后面,一起给奶奶守灵,这时候我才发现父亲并不在,问了下哥哥们说是回奶奶的母家报丧去了。
我跪在那里,容不得有任何思绪,一波波的夹杂着浓厚乡音的乡亲们哭着进来了,执事按流程喊着,“一鞠躬,二鞠躬,再鞠躬”,“孝子还礼”,我们便在两旁磕头还礼,屋里的地面被往来的乡亲们带的满是灰尘,狭小的客厅显得拥挤不堪,前来吊唁的哭声混着大大婶婶们的哭声,越发的“刺耳”,花了很长的时间也没适应过来,才知道,原来离家的时候太小了,离开的又太久了,家乡的种种风俗从未知晓过。
来不及伤感,来不及怀念,就在一波波的人流里,注视着满是飞扬的尘土,头磕下去,再起来,如此往复。跪在两侧的亲人们也大抵如此,以至于自己感受不到家人们的伤心,只听得女眷们有些刻意的嚎啕和往来的吊唁的乡音的嘈杂。
间隙,身旁的哥哥才小声跟我说了个大概的流程,“这是在守灵,要守三天,送老人出殡,这三天要支大棚,摆宴席,接待前来吊唁的相亲们。你今年结婚,按习俗,白事给红事让道,你不穿孝衣,在这跪着就行……”
爷爷也病着
待人来的没那么多之后,我紧忙去屋里看看爷爷,爷爷在屋里,一个人背朝着门坐着,看着窗外,佝偻与消瘦背影,显得格外的孤寂。我走过去,坐在爷爷的边上,看着爷爷拿着手帕擒着眼角两侧的泪痕,我一把抱住了老爷子,爷孙两人哭在了一起。小时候爷爷奶奶带自己的身影也浮现在脑海中。
从小到大,因为学习成绩、工作单位都不错的我,就成了爷爷奶奶嘴里的骄傲,每每提及他们最小的孙子,爷爷奶奶都很是得意。小的时候,爸妈在外忙生意,我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时候居多,对爷爷奶奶的感情自然也浓厚些。
爷爷抽泣的有些厉害,这时候大伯进来,说道,“这两天家里忙着奶奶的白事,肯定没时间照顾老爷子,你今年不带孝,下午带你爷去做透析吧,避免这两天出啥意外”。话音还未落,那头便传来爷爷执拗的声音,“不去,就是长城医院(一大医院的旧称呼,省三甲)治死你娘哩,我不去,死就死家里,刚好去找你娘”。
年前,爷爷因为肾衰竭一直在一个二级医院治疗,死活就是不去这个省里的三甲医院,直到这个二级医院给下病危通知书了,爷爷才转院去了一大医院,在那里开始做透析。后来才知道,村里的老一辈的人里,都流传着这个医院医术医德都不行的留言蜚语,村里大多数的老人都是死在了这个医院。其实这是离村子最近的一个三甲医院,村子里的老人去这看病最方便,都去这看病,自然在这里病逝的老人就多了。但爷爷还是执拗,“长城医院的技术不行,给你奶奶药死了,你奶奶打120之前都还能自己走动,结果去医院溶栓,直接脑死亡,前后几个小时,整个人就没了……”,大伯他们自然明白不是医疗事故,奶奶之前就已经好几次病危了,医院溶栓也是按医院的医疗程序来的。
当天下午带爷爷去医院做透析,透析过程中爷爷的血压骤降,给护士(碰巧管床的是个实习护士)吓到够呛,我缺乏必要的医疗知识,只是着急,也不知道这意味啥,直到急忙忙的叫来值班医生,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,医生找来一块糖,给老人吃下,然后监测着血压,询问起我爷爷的日常,但我们没有一起生活,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,好在爷爷还清醒着,自己也能回答医生,这个时候自己觉得确实自己对家里人的了解与照顾都太少了。紧接着,医生问了我一个让我有些木讷的问题,“要不减点水,或少透析一会?”我感觉很诧异,为什么要问家属治疗方案,家属哪里懂啥医疗知识,我只得反问到“从专业的医学建议上是什么样的?”,才开始跟我正式介绍这个原因以及如何应对……自己熟悉了北京的医疗环境,再加上老爷子对这家医院的抵触,这一句也让我对石家庄的医疗水平现状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。提前一小时下了透析,爷爷说头晕,在我的强烈要求下,在医院观察了半小时,才起身回家,期间我给爸爸和姐姐打了个电话,询问了下情况才放心的往家里走。
回到家里的时候,天已经黑了,看到广场上支起了大棚,大棚里孤零零的点着一直白色的灯泡,大棚外面,几个本家的婶子们在帮着用大锅做饭,大棚里断断续续的有着三五道人影,感觉爷爷的视线一直在注视着那,好像在搜寻谁的身影一样。
夜来了,几乎也没有来吊唁的人了,爷爷奶奶的三个儿子,留在了灵堂,彻夜守灵,几个年长的本家一起陪到了半夜,妇人以及孙子们都被安排回了家,由于我老家刚好在装修,回另一个家又太远,明天一大早5点多又得赶来,所以就寄宿在了我哥家。
临走前,回屋看了眼,看到大伯和爷爷似乎一样的盯着大棚,像是在找寻什么人的身影……
陈年往事
第二天,早早的去到爷爷奶奶那里,感觉整个气氛都很奇怪,等进到爷爷屋里看爷爷的时候,爷爷更是流起了眼泪,跟我说道,“以后办事的时候小心点,你不怎么回家,家里有很多小人得防,有个人你得记着,xxx,这算世仇……”边说又边哭泣了起来,我才知道,原来老家还有这么一档子往事。
我们家,在村里算小户人家,在我爷爷那辈上只有三支,多年前,村里换届,本家的另一支上的长辈要求其他两家都要把票投给他,这样他就能当上村里的一个干部,我爷爷把持着他这支的20来张选票,觉得他家没本事不愿意投他,把票卖给了村里的大姓人家,也没投他,他家最后还是在村里谋得了个一官半职,但至此,本来是亲戚,却成了最大的仇家,另一支的长辈要求他家的孩子不再往来。直到这另一支的长辈去世,我爷爷和伯伯叔叔们还是去吊唁哀悼,对方也不给按本家一样,给安排点啥活,就像对待陌路人一样迎来送往。而此次我奶奶去世,这一支的人一个也没来,我爷爷那辈的其他一支倒是来了些,但是居然还被这一支人截在半路叫了回去,不准人家来吊唁我奶。
爷爷咬牙切齿的说,“这就算是世仇了,当时凭啥投他,他家又没人又没钱的,一直霸道的不行,现如今连个儿子都没有,都是闺女,还这么闹,他牛个什么劲,还叫别人走,这不是让你奶连个白事也办不成……”,我听来既觉得荒唐,又觉得可笑,人死为大,有什么放不下的呢,但摆在眼前的事,我也确实没有任何法子,要是亲戚们都不来或者来的人少了,确实办的很难堪,就让村里人看笑话了,在如此浓厚的乡村风俗中,真的感觉多年的学习与工作一无用处,自己就像个异乡人一样,打量着这可笑的荒谬,又无法摆脱身在其中的困局。也只得安慰自己,好在昨天带爷爷做了透析,不然后果不堪设想。
大伯和哥哥们常年在村里,大伯叫来了其生意上的朋友,哥哥们叫来了各个村里的好朋友们,我爸和叔叔们也是把能请来的同学也请来了,村里知道底细的相亲们也有看不顺眼的,也都来家里这边助阵帮忙了。最后出殡的那天,倒也算壮观,阵仗也算是赶上村里的大姓人家了。
再也没有奶奶了
嘣!嘣,嘣,嘣!
轰隆的炮声炸的汽车警报狂响,“起~ 灵~”高昂悠长的乡音将自己一把拉回到了现在,“砰”,瓦盆落地传来嗡鸣的碎声,紧接着哀鸣的唢呐响彻天际,呜哇的哭声漫天飞扬,出殡的花圈,人群拉起了长长的队伍。队伍的最前面,还请了送神的唱戏班子,沿着村子的街道,走到一个路口,唱一场,鬼哭神嚎中,身后跪着的白花花的人们,后头跟着黑压压的人群……
我站在路边,目送着远去出殡的家人们,耳边偶尔传来清晰可辩的乡音,“这谁家呀,真厉害,这么大阵仗”,仿佛看到了楼上床前爷爷的宽慰的笑声。我只觉这一切即滑稽又可笑,但又是自己挣脱不了的乡俗,木木的征在那里,也许只有我知道,这原始而嘈杂的仪式也只是在告诉着自己奶奶走了,我再也没有奶奶了…… 而不是什么厉害与阵仗。